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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8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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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紅的聲音並不重,可在這寂靜的夜裏,卻顯得格外的清晰……以及驚悚。

王熙鳳狠狠的倒抽了一口涼氣,不敢置信的道:“小紅你說甚麽?破相?誰破相了?”

“就是珠大奶奶膝下的蘭哥兒。”小紅喏喏的道,聲音雖依然清脆,語氣卻是格外的不安和慌亂。半響,都不曾聽到王熙鳳說話,小紅更害怕了,“璉二奶奶,是我娘托人傳了口信進來,我、我……”

“好孩子莫怕,來,你先起來,好生同我說說,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兒?咱們不著急,你好生說,慢慢說。”王熙鳳雖驚愕,卻還不至於驚恐。

許是因為擔憂了太久的時間,這會兒乍一聽到賈蘭破了相,王熙鳳除了驚愕之外,竟還生出了一種“終於來了”的感覺。伸手將小紅從地上拉了起來,王熙鳳用哄巧姐般的語氣安慰了她幾句。小紅到底年歲小,先前也是被傳信之人的語氣給嚇到了,這會兒聽了王熙鳳的安慰,倒是鎮定了不少,她本就是能言善辯之人,抿了抿嘴就將事兒娓娓道來。

“那話的原委應當是‘珠大奶奶跟前的蘭哥兒破了相,說是出痘時不經心,讓蘭哥兒撓破了面上的兩個大水泡,如今好妥當了,才發覺落了疤’。大致便是這樣的。”

王熙鳳面色沈了沈,不過語氣倒還算平靜,追問道:“是誰給你傳的消息?這是頭一回?”

小紅有些懼意的哆嗦了一下,卻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了王熙鳳的話:“給我傳消息的是個灑掃婆子,旁人都喚她作楊婆子。那楊婆子的兒子是跟著我爹做事的,兒媳婦則是針線房那頭的,同我家仿佛有些親眷關系。她以往倒是不曾給我傳過消息,只是替我娘捎帶過幾回東西。”

“捎帶東西?”

“是的,璉二奶奶。自打我爹娘從揚州回來後,差不多每隔十天半個月的,就會讓楊婆子替我捎帶幾樣東西。有時候是一包糖果子,有時候是一件貼身衣裳,或者是好看的絹花之類的。這不,前些日子,我隨巧姐一道兒去了東院那頭,許久沒有見過楊婆子了。今個兒回來了,就在方才,楊婆子匆匆來尋我,卻沒給我任何東西,只帶了這麽一句話。”

“小紅,你做得很好。這事兒我知曉了,你先回去陪著巧姐,等明個兒,我將你娘喚進來,你們娘倆到時候也能見個面,說句話。”

“真的?謝謝璉二奶奶!”到底還是個小孩子,雖先前被唬了一大跳,可這會兒聽得王熙鳳這話,小紅登時笑開了。告了別後,就蹦蹦跳跳的出了堂屋往東屋去了。

王熙鳳目送小紅離開,面色卻是愈發的難看了,連攏在袖子裏的雙手也死死的握成了拳頭。她並沒有在堂屋說事兒,而是轉身回了內室。

內室裏,賈璉楞楞的站在炕桌旁邊,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,竟是看不出來究竟是受驚多還是震怒多。

“璉二爺您可是都聽到了?這事兒應當是真的,小紅編不出那樣的謊話,至於那楊婆子,大概也就是個傳話的。”其實,之所以確定這事兒是真的,與其說是信任小紅,不若沒人會編造這種謊言來的更靠譜些。畢竟,編造賈蘭破相的謊言,是沒有任何意義的。除非是故意打算讓李紈急得病倒,可顯然這個消息尚未外傳,也許王熙鳳是除了榮禧堂外,頭一個知曉這消息的主子。

“璉二爺?”

“我聽到了,蘭兒他破相了。”賈璉說這話時,面上陰晴不定。甚至別說是王熙鳳了,就連賈璉本人,都不知曉這會兒自己是個甚麽心情。

其實,賈璉並不是很在意賈蘭這個人。對於賈璉而言,他甚至對賈蘭並沒有太深的印象,畢竟賈蘭一直都是養在榮禧堂的,平日裏也很少去賈母處請安,連王熙鳳對賈蘭都不怎麽熟悉,更別說是成天在外頭晃悠的賈璉了。可以說,要不是賈蘭身上戳著“賈珠之子”這個標簽,賈璉甚至都不會想到府裏還有這麽一個人。

賈珠之子,這是賈璉對賈蘭僅有的印象。

“璉二爺這是擔憂?其實,二爺您仔細想想方才小紅那話,她說的是,蘭兒伸手撓破了面上的兩個大水泡,也就是說,未必很嚴重。這燒傷燙傷是最難治的,可若僅僅是破了皮,應該沒甚麽罷?咱們是怎樣的人家?回頭仔細尋尋,還怕尋不到上好的創傷藥?這蘭兒如今滿打滿算也就六歲的樣子,待過個十年,說不定早就好得看出來了。”

事到如今,王熙鳳也只能這般安慰了。可顯然,賈璉並非賈母,不是幾句好聽的話就能哄好的。

在沈默了半響後,賈璉搖了搖頭,苦笑著道:“水痘不比旁的病癥,若是落下了疤痕,只怕這輩子都難以去除了。”

“那也無妨的,蘭兒又不是姑娘家,不過就是落了個小疤痕,咱們這等人家,還怕將來蘭兒尋不到媳婦?”

知曉王熙鳳這是玩笑話,可這話依然不曾安撫住賈璉。遲疑了許久,賈璉坐回了炕上,隨手端起了茶盞,也不喝,只這麽把玩著:“鳳哥兒,你忘了嗎?走科舉之途,首要就是查看是否有疾。”

王熙鳳面色大變。

因為無論前世今生,賈璉都不曾走過科舉之途,哪怕如今賈璉身上有個捐來的同知,可捐官只需要看錢財到位了不曾,旁的一應都無妨。因而,王熙鳳壓根就沒有想到這一點,不是不知道,而是從未往那方面去想。

“只是一個小疤痕,沒事兒罷?這這這……”這話明顯就是自欺欺人,事實上,連王熙鳳自己也不信。

所謂是否有疾,不僅僅指身體上的殘疾,更包括了面容有礙、口吃結巴之類的小毛病。甚至就在上一次科舉時,還曾發生過放榜之後因著太高興,意外摔斷了兩顆大門牙,結果不予錄用的事情。

“面上,鳳哥兒你說怎麽就偏偏在面上呢?以咱們家的權勢,倘若在身上別處,哪怕就在手上,那也沒甚大不了的。可偏生就在面上!呼,罷了,你明個兒先去瞧瞧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,我這兒想法子多尋一些上好的創傷藥來。甭管有沒有用,姿態總是要做的。”賈璉苦笑著道。

只是這話落在王熙鳳耳中,卻是讓她楞了許久。

僅僅是做姿態嗎?仔細一想,王熙鳳不得不承認,比起她原先擔心的賈蘭會被人玩掉小命,僅僅破了相這一點,也不是不能接受。尤其……那到底只是賈珠的兒子,又不是她親生的,雖唏噓不已,卻無法感同身受。

“想明白了?”賈璉瞧了王熙鳳一眼,眼神晦暗不明。

“是啊,想明白了。我終於想明白咱們到底有多自私了。”王熙鳳自嘲的一笑,“璉二爺是何時明白的?我是直到方才,忽的察覺到自己雖著急,雖感概,雖唏噓……竟是沒有半點兒的心疼!”

“我從小紅說出那句話開始,就明白了。”賈璉倒是老實,直截了當的說了實話,“咱們都一樣,前些日子雖擔憂過蘭兒會出事,可最終也不過是嘴上說說,求一個心安罷了。就如同那些聽聞哪裏哪裏遭了災,跑去佛堂誦經禮佛的人一個德行!他們不是不知曉,只需拿出幾千兩銀子就能救下一大批的人,可他們寧願去禮佛,也不願出一個子!”

“那不是怕上頭的人……”王熙鳳只說了一半,就將話頭掐斷了。不是她怕犯了忌諱,而是意識到這些僅僅是個借口。

的確,賑災的事兒一旦做得太過了,很容易被上頭的人惦記上。可前提卻是做得太過了。事實上,每年發生災禍時,各地都會讓當地富戶出些錢糧,當然不是讓他們自己去賑災,而是將錢糧都送到衙門立,由官府出面。如此一來,就很容易造成明明出了錢糧,好人卻讓官府當了的事兒。也因此,多半人家都不願這麽做,哪怕有人上門討要,也多是隨便敷衍一下。

那種心態,同在賈蘭這事兒上頭,簡直如出一轍。

賈璉見王熙鳳住了嘴,知曉她已經明白過來了,故而只搖了搖頭,嘆道:“甭管咱們說的有多熱鬧,只怕整個榮國府裏,真正會為蘭兒心疼的,唯獨只有珠大嫂子一個人。”

“不,這事兒的責任本就不在咱們身上。璉二爺您忘了嗎?大老爺也曾說過,假如蘭兒托生到我的肚子裏,他就是豁出性命也一定要護住蘭兒。這說明甚麽?呵呵,也許咱們大房都是真小人,可至少咱們知曉護犢子。可他們二房呢?蘭兒與我們而言,不過是侄兒;於大老爺大太太而言,不過是侄孫。對,我們是自私自利,是冷血無情,可他們……”

對陌生人的冷漠,只能說明此人自私。可對至親家人都如此冷漠,卻是與禽獸無異了。

有些話,王熙鳳不好說,賈璉卻已經聽明白了。可同樣的,這些話他也不能說,甭管怎麽樣,賈政和王夫人都是他的叔嬸,至於賈母更是他的嫡親祖母。甚至在這件事兒上,連賈赦都沒有插手的餘地,更別提他們這些小輩兒了。

“你說得對,這事兒就先這樣罷。明個兒你去瞧瞧蘭兒,我就不去了。”

“好。”王熙鳳仔細瞧了瞧賈璉,見他雖神情頹廢,卻並無旁的問題,當即放下心來,可隨之又連連苦笑。賈蘭破了相,她卻在這兒擔心賈璉會不會因此心情不好,她這個當人堂嬸子的,也真是夠了。

一夜無話。

次日一早天色微亮時,賈璉便已匆匆離開。王熙鳳也跟著驚醒過來,雖瞧著時辰尚早,卻也很快就起身了。昨個兒看似倆人都睡得深沈,實則卻因為賈蘭之事,整個晚上都是滿腦子的官司,渾渾噩噩的,也不知曉是怎麽睡過去的。

王熙鳳坐在梳妝鏡前,自嘲著一笑,他們這也算是良心未泯罷?然也僅此而已。

“奶奶今個兒打算理個甚麽妝?昨個兒寶二爺好全乎了,今個兒大概不至於立刻往前院書房去,奶奶不若打扮得喜慶一些,老太太原就高興著,瞧了奶奶的模樣,也能更樂呵一些。”紫鵑一面給王熙鳳通著頭,一面笑臉盈盈的說著。

寶玉見喜一事,是驚動了整個榮國府的。因著王熙鳳當時進了榮慶堂,怕回去傳給巧姐,加之府上的事兒都是由她處理的,她索性就留宿在了榮慶堂裏,左右那兒地方大,並不缺房間。也因此,紫鵑和豐兒都是同她一道兒住在榮慶堂裏的,自然寶玉的情況,紫鵑是一清二楚的。

“只弄個簡單得就行,今個兒……你照做便是了。”若沒有昨個兒晚間小紅的傳話,王熙鳳只怕真的會打扮一新往榮慶堂去。可惜,這會兒她早已沒了那個心情。

紫鵑並未再勸,而是斂了笑容動作輕快的為王熙鳳梳妝。雖說紫鵑不如平兒那般了解王熙鳳,可這些日子下來,多多少少還是摸到了一些邊際的,譬如最簡單的一點,王熙鳳不喜歡有人同她討價還價。既然暫時沒法做到貼心人的地步,那就先學著做一個聽話的下人。

很快,王熙鳳梳洗一新,雖只梳了個簡單的發髻,可首飾卻仍不能少。不曾像以往那般滿頭的金飾,只略略帶了幾樣不甚打眼的釵環,又整理了一下衣裝,王熙鳳帶著紫鵑往榮慶堂而去。

寶玉痊愈的消息早已在昨個兒就傳遍了整個榮國府,因而今個兒來請安的人格外都全乎。除了多日不見的邢夫人、迎春和惜春外,連薛家母女都趕過來了。自然,作為今個兒的主角,寶玉也在,且精神頭十足的在穿堂裏東奔西走,姐姐妹妹的喚著,開心得不得了。

“鳳姐姐來了!”寶玉雖說很是歡喜史湘雲和薛寶釵,可史湘雲是早已出過痘的,這些日子真是沒少陪著他,他有些乏味了。至於寶釵,則是因為在人前都格外的穩重妥當,縱然寶玉連番逗弄,也不過是向著他笑笑,並不怎麽說話。寶玉沒了趣味時,卻正好瞧見了王熙鳳,登時樂得直接竄了上來,抓著王熙鳳的手搖晃著道,“風姐姐怎的不將巧姐一並帶過來?不是說好了,往後要將巧姐養在老太太跟前,陪著我的嗎?”

王熙鳳好懸沒一巴掌拍死這熊孩子,好在關鍵時刻,她忍不住了,還笑著同寶玉道:“好好,回頭我就將巧姐帶過來。只是,寶玉你能休息幾日?別等下,我將巧姐帶回來了,結果你又去書房了。”

“書房……”寶玉瞬間垮下了臉。

“要不這樣罷,回頭寶玉你甚時候有空了,就喚個丫鬟去我那兒說一聲,可好?”

“好。”寶玉這會兒早已經沒了好心情,事實上王熙鳳並不知曉,昨個兒晚上賈政就來過榮慶堂,意思是讓寶玉今個兒一早就去前院書房裏。只是賈母很是舍不得,這才多給了寶玉一天時間。然而,也就這麽一天的時間罷。

安撫(虐)好了寶玉,王熙鳳走到了賈母跟前問安:“老祖宗這會兒高興了罷?寶玉大好了,蘭兒也無事了,您可算是不用犯愁了。對了,怎的不見蘭兒?哦,是不是他今個兒去書房了?”

賈母楞道:“這就去書房了?政兒媳婦兒,我昨個兒明明同政兒說了,再晚一天的,哪怕做學問要緊的很,可沒得連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罷?趕緊的,派人去前頭說一聲,就說是我吩咐的,今個兒不做學問。”

“這……”王夫人乍一聽到王熙鳳方才那話,面色就變了變,可礙於身份,她又不能不回答賈母的問話,只好上前一步,勉強擠出一絲笑容,道,“蘭兒並不曾去書房,他只是身子骨還沒有大好。”

“不曾好?”賈母當下急了,“怎的還不曾好?不是說,蘭兒比寶玉早一日出痘的嗎?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?”

“老太太您先別著急,蘭兒無事的。其實也不是說沒有好,而是好了之後,身子骨有些弱了。大夫說,要再好生將養兩日,免得太過勞累,反而壞了身子骨。”

“哦,那就先好生養著罷。”賈母並未起疑,只是又吩咐了幾句,王夫人垂首聽著,表示會照做。

這事兒算是暫時揭過去了,餘下的時候不過是諸人說說話,氣氛還算不錯。只是王熙鳳卻時不時的拿眼往王夫人處瞧,心下隱隱有些不安。可她好幾次想同王夫人說賈蘭之事,皆被王夫人打斷,又因著那消息是探聽出來的,不好明著說,王熙鳳只得將滿肚子的狐疑摁了下去。

待從榮慶堂出來,王熙鳳照例跟隨王夫人往榮禧堂而去,可不曾想,王夫人卻將她攔了下來。

“鳳哥兒,這些日子辛苦你了,左右如今也沒甚大事兒了,你先回去好生歇著罷,千萬別熬壞了身子骨。去罷。”

王熙鳳怔怔的站在原地,看著王夫人帶著諸丫鬟快步離開,登時思緒紛飛。王夫人那話的意思,莫不是就此罷了她的管家權?還是說,這僅僅只是一個借口?

“紫鵑,我記得榮禧堂裏有老太太賞的丫鬟,對罷?”見紫鵑點點頭,王熙鳳輕笑一聲,“想個法子,打聽一下裏頭發生了何事,無需告訴我,只消將榮禧堂裏的異常告知老太太就成。我不□□,我只是不希望老太太真的成了府中的擺設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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